三叔撇嘴道;“那又咋样?他几千亩地才养个百来号人,俺们十亩地就得养活一大家子,俺要有几百亩地,也去整个铁牛来伺候着。”</p>
小个子戏谑道:“你要有几百亩地,也早被土改了,开你一张白条,吃屁去吧。”</p>
三叔气得一跺脚:“呸,你个死耗子,别看不起那白条,俺们村里靠这白条在城里做起生意,现在发达起来的,那日子你是想都不敢想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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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称为“死耗子”的小个子年轻人歪嘴道:“是嘛,俺倒是听说,你隔壁的王大官人,跟村西头的李大户,都是比狐狸还精的。土改一来,几百亩地变了白条,跟着把自留的那一百亩也卖掉了,进城办什么实业,没几年就给逼得上吊了——这日子,俺可真是不敢想。”</p>
三叔气急了,拍桌道:“这说的什么话,没有土改,你现在还得给李大户打长工呢,本朝太祖武皇帝的恩典,那是几辈子都不能忘的。”</p>
死耗子眯眼道:“是啊,几辈子都不能忘,不过这辈子就得统统还清我看哪,这回牵完了骡马,下回就得牵人了。当兵不怕,死也死得明白。就怕被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出劳役,听说吃的连牲口都不如,却要干跟牲口一样的活,死了就给家里发一张光荣证,外加几袋粮食。光荣证发不发得到,不一定,至于粮食,经手的狗官是一定要刮走大半的……”</p>
“还有,你以为俺们被牵走的牲口,真的全都运到了前线,给军队使唤去了?实话告诉你吧,俺就亲眼见过,说是为军队征用的牲口,一转眼就卖给了牲口贩子。俺跟其中一个贩子早先认识的,上去一问,他就说了,那帮狗官征来的牲口,差不多一半都是这样转手卖掉,拿到钱就自己人一块儿分了。到征用期满,就说牲口在前线死了,要你补上,补不上就出钱,不出钱就抓起来——大家都知道咋回事,就是没人敢说,上面也没人来管”</p>
三叔边听边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旱烟,末了,他一拍大腿,愤愤不平道:“那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干的好事,等着吧,赶明儿皇上派个青天下来,这帮混账王八蛋一个都别想好过”</p>
死耗子嗤了一声,冷笑道:“得了吧,自古以来,有几个青天?又有几个好皇上?还是去庙里多烧几柱香,求菩萨保佑这般灾祸不要落到自个头上吧。”</p>
那位沉默了许久的高大壮实的青年汉子冷不防插道:“靠天不如靠人,靠人不如靠己,俺种田纳粮,借债还钱,没干过亏心事,也没欠着谁的,谁要惹到俺头上,俺就跟他拼了。”</p>
三叔一听,赶忙放下烟杆,拍了拍青年汉子的肩膀:“大柱,赌气的话说说就好了,别真来啊,你们老李家现在全靠你了,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你母亲可怎么活啊。”</p>
大柱一下子气短了,只得重新低下头,一口旱烟,一口茶水地消磨时间。</p>
众人稍稍安静了一会儿,不多久,又有人挑起了新话题,这次是有关某村“破鞋”又勾搭了谁谁谁之类的大家喜闻乐见的八卦新闻,很快,简陋的茶水铺里就毫无顾忌地爆发出各种原生态的yin词秽语,令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不由得掩面捂耳、绕路疾走。</p>
与这一群朴实热闹的汉子们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茶铺一角那几位头戴小礼帽、身着长衫的客人,落座以后并不怎么说话,也不抽烟,只是地喝茶,仿佛就是要侧耳倾听邻座那些无所顾忌的谈话。</p>
他们脚边的树桩上系着几头载满包裹的骡子,很像是往常行走县际乡间的马帮骡队,骡子周围站着几位健壮的骡工打扮的男子,看起来却不像在照料骡子,更像是在以警惕的目光监视茶铺内外。</p>
突然,一位骡工走近其中一位长衫客身旁,附耳低语了几句,那位看起来体格比骡工更高大威猛的长衫客便毕恭毕敬地转过头去,对身旁戴着墨镜、身形修长的白面小生低声道:“皇……黄老板,该走了。”</p>
“武师爷,你都记下了吗?”被称为黄老板的白面小生,声音也是女腔女调的,乍听起来有点像在念戏文。</p>
“我的记性不是很好,不过回头您可以问问吴俊和王一阳,他们在下面转了几个月,掌握的资料应该不少。”</p>
武师爷说着,朝周围使了使眼色,众长衫客便拥着那位“黄老板”起了身,骡工们也相继解了绳子,牵着骡子跟了过去。</p>
就在这伙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前,正在津津有味地参与各村“破鞋”评比的三叔突然发现了什么,一巴掌拍在大柱背上。</p>
“看,那个跟在长衫先生后面牵骡子的,像不像小宛村的吴大脸——吴俊?”</p>
大柱忙站起身,探头一看:“那不是俺们村的王狗剩——王一阳嘛,他不是在北京城安了家,怎么会在这里?”</p>
三叔也慌忙起身:“可不是,我叫你看吴俊,你倒一眼瞅见了狗剩,看那边,是不是就是吴俊?”</p>
大柱一个激动,丢下烟杆就追了上去,边追边喊:“吴大脸,王狗剩,我是大柱啊——”</p>
……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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